集思廣益/亞洲貨幣承壓 但無危機之憂\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 管 濤

  圖:由於市場預期美聯儲推遲降息,日圓等亞洲貨幣的匯率都創新低。

  近日,以日圓為代表的亞洲貨幣匯率對美元匯率創下多年新低。一時間,「亞洲金融危機」或「亞洲貨幣保衛戰」的說法甚囂塵上。但在筆者看來,在美聯儲推遲降息的背景下,大概率亞洲地區只會表現為貨幣承壓,在匯率靈活性普遍增加的情形下連貨幣危機都算不上,更不會引發衍生的債務和銀行業危機。

  4月25日,美國發布了一季度經濟數據。當季,實際國內生產總值(GDP)環比折年率增長1.6%,遠低於市場預期的2.4%,也低於上季度的3.4%。更讓市場意外的是個人消費支出(PCE)通脹數據,當季核心PCE上漲3.7%,前值為2%。這引發了市場對持續通脹的擔憂,同4月10日發布的3月份消費者物價指數(CPI)通脹數據一起印證了抗通脹的「最後一公里」道路顛簸。

  數據公布後,美國國債收益率走高,股市巨震。盤間,2年期和10年期美債收益率分別升破5%和4.7%,收在4.96%和4.7%,較上日分別高出7和5個基點;美股三大指數均下挫1%以上,尾市跌幅均收窄至1%以內。市場對美聯儲降息的預期再度降溫。據芝加哥交易所(CME)「聯儲觀察工具」,美聯儲9月開始降息的概率為45%,年內只降息一次的概率為40%,降息兩次的概率為29%。

  重估聯儲緊縮立場

  去年市場對美國經濟衰退的預期被證偽。美國通脹持續回落、失業率溫和回升,經濟增速卻從1.9%跳升至2.5%,完全是一個「不着陸」狀態。市場沒有等來降息的消息,雖然去年美聯儲僅加息四次、100個基點,並自2023年9月份連續暫停加息,但依然維持了限制性的貨幣政策立場。

  市場此前普遍預期2024年美國經濟「軟着陸」。美聯儲在最後一次議息會上也表示看不到美國經濟衰退的可能性,暗示加息已接近終點,2024年美國經濟增速放緩,將考慮降息且全年降息3次。但今年市場共識再度被「打臉」。新年伊始,受前3個月通脹數據持續超預期的影響,市場對美聯儲緊縮立場又重新定價。

  2023年,日本經濟增長1.9%,比上年加快0.9個百分點。但因為日本央行堅守收益率曲線(YCC)控制,日美負利差進一步走闊,導致日圓成為洲際交易所(ICE)美元指數的六個籃子貨幣中唯一一個對美元連跌3年的貨幣。2021和2022年,年均10年期日美國債收益率負利差分別環比上升50和153個基點,日圓對美元分別下跌10.3%和12.2%。2023年,年均10年期日美國債收益率負利差環比上升68個基點,日圓匯率下跌7%。

  歷經CPI通脹連續24個月超過2%的目標後,今年3月19日議息會議,日本央行終於退出了實施8年之久的負利率時代,並棄守YCC控制,但表示下一步緊縮將會慎重,總體維持貨幣寬鬆立場。在美債收益率高企、且受美聯儲緊縮預期加劇的情況下,日美負利差繼續處於較高水平。當天,日圓匯率再度跌破150,此後不斷刷新1990年以來的最低紀錄。

  儘管最近日本財務省和央行官員多次對日圓貶值發出警告,甚至美日韓財長於4月17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(IMF)暨世界銀行春季年會期間發表聯合聲明,稱對近期韓圜和日圓的貶值感到擔憂,並同意就外匯市場發展密切合作。但「光說不練假把式」,市場未見日本官方實質性入市,日圓匯率繼續一路下行。

  4月26日議息會議,日本央行維持利率不變,並預計2024財年物價風險偏向上行、增長風險偏向下行,寬鬆的金融環境將繼續。決議公布後,市場不再觀望,日圓匯率一天之內連續跌破156、157和158關口,收在158.33,續創34年新低。4月份,日均10年期日美國債收益率負利差369個基點,環比上升24個基點。

  同期,其他亞洲貨幣紛紛下跌,成為美聯儲40年來最激進緊縮周期的犧牲品。截至4月26日,馬來西亞林吉特、越南盾、印度盧比對美元匯率均創有數據以來新低,中國台灣新台幣、印尼盾分別創2016年5月、2020年4月以來新低,韓圜、泰銖、菲律賓比索均創2022年11月以來新低。

  2022年11月議息會議上,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曾經將美聯儲緊縮分為三個階段:第一階段,加息有多快(how fast);第二階段,終點利率有多高(how high);第三階段,限制性政策立場有多長(how long)。現在看來,即便美聯儲緊縮已經走過了第二階段,卻還未走出第三階段。

  各國匯率彈性增加

  3月20日議息會上,美聯儲將2024年美國經濟增長預測值由1.4%大幅上修至2.1%;4月16日IMF更新世界經濟展望,將2024年美國經濟增長預測值由2.1%大幅上修至2.7%。這兩個預測值均遠高於美聯儲對美國潛在經濟增速1.8%的估算。

  鑒於美國經濟「不着陸」的概率上升,市場逐漸轉向預期美聯儲更遲且更少的降息。目前,市場對於年內美聯儲首次降息的時間,已由年初推遲到了年底,全年降息次數也由5、6次降至1、2次。4月16日,鮑威爾表示,由於通脹回落缺乏進展,讓高利率在更長時間內發揮作用可能是合適的。4月18日,紐聯儲主席威廉姆斯「放鷹」,如有需要還將考慮加息,儘管這並非基準情形。

  在通脹問題成為美國總統拜登連任「攔路虎」的情況下,美國財政部沒有意願配合其他國家干預強美元,美聯儲也不會為國際經濟政策協調而犧牲貨幣政策的獨立性。當前,在通脹與失業率合成的美國痛苦指數中,失業率對痛苦指數的貢獻率為50%稍強,遠低於20世紀八十年代中期80%左右的水平。當時,強美元被認為是造成美國失業的主要原因,這才有了廣場協議要求日圓和德國馬克匯率重估,而現在美國各界對於強美元的質疑並不強烈。

  當然,不排除重商主義的特朗普回歸後或重拾競爭性貶值這個話題。美聯儲本身不負責匯率政策,反倒是強美元有助於降低進口成本。美聯儲為抗通脹,在沒有降息空間的情況下,對美元升值或樂見其成。

  日本方面對於日圓貶值或真心沒有那麼緊張,同時也是有心無力。日圓貶值確實增加了日本原材料進口和居民海外消費的成本,但對日本整體通脹影響有限。當前,日本CPI和核心CPI通脹雖然高過2%,卻最高升至4%附近,目前均不到3%。相反,鑒於日本全球第一大海外淨債權國地位,日圓貶值會增厚日本海外投資的利潤。這是日圓跌而日股漲的一個重要底層邏輯。

  筆者預計美聯儲貨幣政策轉向之前,亞洲貨幣仍將面臨調整壓力。但經歷亞洲金融危機後,大部分亞洲經濟體的匯率政策靈活性增加,匯率浮動成為吸收內外部衝擊的「減震器」,而不用被動消耗外匯儲備去穩匯率。甚至在浮動匯率安排下,如日圓匯率連年下跌,累計跌幅早超過了20%,但沒有人說日本發生了貨幣危機。

  此外,上次亞洲金融危機主要是因經常項目收支失衡、外債負擔較重、匯率制度僵化等內部脆弱性所致。如危機肇始國──泰國,危機前經常項目長期較大逆差,靠短期外債來彌補。結果,因為外匯儲備償付當年到期短期外債的能力急劇下降,最終在貨幣持續遭受攻擊、外匯儲備消耗殆盡後不得不棄守泰銖。這引發了國際投資者對亞洲市場風險重估的多米諾骨牌效應,進而引爆了東南亞貨幣危機,並逐漸演變成為席捲全球新興市場的亞洲金融危機。

  現在,亞洲經濟體普遍實現了經常項目收支基本平衡,匯率彈性增加、外債規模適度,對匯率波動的適應性和承受力增強,不太會因為匯率貶值引發國際收支(包括貨幣危機和債務危機)和銀行業危機。當然,不排除有個別低收入、重債務的亞洲新興經濟體可能在強美元壓力下「爆雷」,甚至發生主權債務違約,但這只會是個體危機,而不太可能觸發亞洲地區的信心危機傳染。

發佈留言

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。 必填欄位標示為 *